“我的生母是羌人和汉人生下的混种,十八岁便被我父汗夺去牙帐,宠幸之后生下了我。因此,我不是羌人,不是汉人,亦不是北狄人。当年从你二人手中收走尸骨,不过是敬重你们大魏的英雄。”
“三具尸骨,其一为沈楔大将军,其二为忠武将军沈霆川,最后那一具,乃归德将军顾辞山。皆为我收殓,多年来,设下灵堂祭奠,告慰英雄在天之灵。”
秦昭二人见她对大魏军了如指掌,心惊之余暗暗生叹。
顾昔潮面上不见喜怒,只淡淡地道:
“公主胸襟,在下佩服。今日我来,只为带走尸骨。公主保管先人尸骨多年,来日若有机缘,必将报答。”
铁勒鸢微微一笑,两侧明丽的耳珰晃动,忽凛声道:
“你擅闯我禁地,盗走我所供奉的尸骨,这么容易就想全身而退?万一你们出去,说是我当年盗走了尸骨,引得我父汗大怒,这可如何是好?”
贺三郎眉目耸动,道:
“我们只将尸骨带走,又不会透露是公主你供奉的尸骨。”
铁勒鸢扬眉,摇了摇头,轻描淡写地道:
“你们怕是不知,我从侍妾之子一步一步爬至我父汗最为宠爱的公主之位,花费了多少心血?我又怎能冒险让父汗知道我供奉敌国将领的尸骨,岂不是功亏一篑?”
秦昭眉目一凛,握紧道:
“你当如何?”
身后盘桓的北狄兵缓缓聚拢上前,铁勒鸢被簇拥在正中,明眸流转,笑道:
“我只相信,只有死人,才不会说话。”
“今夜,你们也见到了你要找的尸骨。大魏英雄安葬此地,诸位也算心愿得偿,不算冤枉。可以放心死在此地,去地下陪他们罢。”
殿脊上闪烁的琉璃瓦,折射出一片一片刀尖的寒光。
顾昔潮的眉眼在灯下浓烈如墨,唇边若有若无的笑,隐隐带着冰冷讽意:
“公主口气不小。尸骨我已取走,我的命,也必不会留在此处。”
铁勒鸢袖手一挥,绞紧的辫子一扬一落,抽打在地面,繁复莲纹的地砖碎裂一地。她嗤笑道:
“你只三人,我有上百人,不过瓮中捉鳖,如何不成?”
“是吗?”
顾昔潮立在佛龛之下,声色平静,如佛像俯瞰众生,洞悉众生。
“公主不如看看四面。我等大魏人,从不孤身而战。”
秦昭已在他的指令之下,吹起一声唿哨。
尖锐一声,惊破无尽夜空,响彻天地。
只见整座韬广寺重重残破的佛殿之间,出现了一道一道的人影,训练有素,如有阵型,弯弓搭箭,蓄势待发。
连天箭雨,随之呼啸而来。
在牙帐被奴役了十五年的北疆军战俘,在今夜全部进发。纵使昔年残兵败将,灭城之仇,陷阵之志,有增无减。
十五年无数个朝朝暮暮,伏身敌营,忍辱负重,北狄人残酷的打压或可摧残他们的身躯,却磨灭不了他们的心志。
到底曾是大魏最为勇猛的军队,这一批残部十五年来从未有一日疏于训练。今日,带着营救故人的使命,在黑夜里如浓墨的影子一般蔓延开去。
漫天箭雨之下,北狄兵猝不及防,被打散了退路,只忙于招架,几近溃败。
其中一支利箭,划破了夜幕,直冲佛龛前艳光灼灼的女子而来。
铁勒鸢身手敏捷,猛然一动,斜身避开,只闻呼呼风声擦耳而过。
那支掠过她人的箭矢落地,刺穿了整座佛龛,弥勒佛轰然倒塌下去。
她手指拂过侧脸,面色微变。
只见左耳耳垂上空空如也。方才躲闪不及,耳珰被锋利箭镞刺穿,掉落在地。
铁勒鸢眸光一抬,目露羞愤,再举目四望,那三个大魏人已不在佛堂,身影早已掠过门扉,衣袍烈烈,向远处奔去。
“这个样子,还真像呐。”她眯了眯眼,玩味一般冷笑道,“有意思。真有意思……”
下一瞬,她面上笑意骤然收起,杀意显露。
没有人可以从她手里夺走尸骨。
就像没有人能从她身边夺走她的男人。
铁勒鸢箭袖一扬,号令道:
“给我追。一个不留。”
军令如山,美丽的猛虎露出獠牙,势要将整座云州旧城吞没。
……
最近黎明之时的夜色最为浓黑。
北狄兵到底人多势众,从开始的疏于招架,但毕竟是骁勇善战的牙帐亲兵,待回过神来,已在铁勒鸢的号令下,迅速收拢,开始以兵力压制。
见北狄人开始追击,局势已至拐点,顾昔潮当机立断,暴喝一声,“走!”
依照沈顾二人的约定计划,秦昭在入城之前,给北疆军残部下的军令便是“一触即走”。
目的在于消耗铁勒鸢麾下大部分的兵力,牵制敌人的行动。
云州城虽已如一片废土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