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昔潮颔首,一双长指犹沾骨灰,惨淡的白痕随着指腹摩挲金刀。
“我和秦昭贺毅在韬广寺找到尸骨之时,她一个北狄公主拒不归还大魏主将的尸首,还率众兵围堵,想要劫下尸骨,如今思来疑点重重。”
“她不想让人找到尸骨,更不想让人发现尸骨有异。”
沈今鸾望向崤山北面的重峦叠嶂,道:
“当年云州破城的北狄军由她掌兵,我父兄之事,她必知内情。如此,我必要去会一会这位明河公主了。”
她还在思忖如何去牙帐见到这位深藏不露的明河公主,却见幽暗之中,红线垂落,他覆住她的手,轻轻拍了拍。
既是安抚,又是示意不要轻举妄动。
“怎敢牢娘娘亲自动手。”
“欲会明河公主,我出兵即可,战场相见。”
沈今鸾不语。
若要出兵,他便不再能是顾九了。
他只能是大将军顾昔潮。
……
安葬完父兄之后,沈今鸾和顾昔潮一道探望部落暂居的北疆军众人,散落的军士围着篝火而睡,鼾声窸窸窣窣。
贺芸娘见她虽有惧意,但目含感激。还有几个牙帐里逃出来的昔日姐妹,都在部落里安定下来。
沈今鸾心头稍舒展,魂魄由红线牵着,浑浑噩噩地飘过,不知不觉跟着男人去到了部落外的桃花林。
地上积雪已化,魂魄飘过雪地无踪无迹。
一人一鬼走在雪地落花里。
桃花瓣在半空旋舞,落满男人沉黑的肩头。也不知走了多久,落花已凝成一朵一朵薄薄的霜花。
顾昔潮没有回头,听到身后的她的声音。
“大哥说,顾辞山砍了他的头颅。”她摇了摇头,轻声道,“我不相信。”
“我的大哥,你的大哥,曾经那么要好。”
有多要好呢,沈今鸾犹记得,自小不苟言笑的的大哥沈霆川,军队里的武痴悍将,一向品茶如牛饮,却会在顾大郎来时,有说有笑,还会兴致勃勃一道弄一回香,点一回茶。
大哥的坐骑是顾大郎从西域带回来的汗血宝马。顾大郎每逢春三月,都会受到北疆深山里猎来的名贵麝香和桃山酿。
这样两个人,一个怎么亲手砍下另一个人的头颅?
沈今鸾不会相信。
零落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个旋儿,微茫而又灼人。
“我亦不信。”顾昔潮突然开口,阴影下的轮廓深如刀刻。
“我还记得,你入京后,我每月都会收到大哥从陇山卫来信,要我在京中照顾好你。从前他一入军中,一年都不会给我送一封家书。就因为,你是沈霆川的幺妹。”
沈今鸾抬起了头,溶溶的月色落满目中,澄净剔透。她点点头,道:
“十五年前,我或会相信你大哥为世家利益,朝堂谋权,而对战中的北疆军作壁上观。”
毕竟,北疆军在前线消耗得越多,他世家的各卫便越有利,此消彼长,这是一场天然的制衡游戏。
“但我,却从未想过,他会亲手杀了我大哥。这全然不合道理。”
她说完,仿佛看到顾昔潮绷直的肩头微微沉了下来。
他终是侧过身,望向她,微微颔首,暗无天日的眸中流淌过一丝光河。
往事支离破碎的残骸里,两个茫然无措的魂魄在又一阵绝望的浪头打来之时,迸发出一阵微弱的共鸣。
顾昔潮闭了闭眼。
十年前,金刀案后,他离京的前夜。大将军府上的长史还再劝说他留下:
“为了顾家那几个逃去北疆的叛徒,将军又是何苦?将军无妻无子,难道顾家就要自此断了香火了?”
顾昔潮扶刀北望。
“一月前,有人说在云州看到过大哥的踪迹。”
他抬起黑眸,望着茫茫白雪,沉着不移地道:
“他也许没有死。就算死了,我也要把他的骸骨带回来。”
当时的他,几度出入云州,寻遍各处,却一无所获。
今日的他,才发现自己,一直漏了一个地方。
“沈十一,我有一种预感。”
顾昔潮睁开了眼,星眸灼灼,如火烧过:
“我大哥没死。”
“他还在云州。”
诱杀
北狄牙帐。
熊熊火光冲破无边夜色, 重重甲兵包围了华丽透明的大帐。
可汗御座之前,大王子铁勒固跌倒在地,怒目扫视帐中亲卫执刀而立, 簇拥着一道高挑的人影。
“铁勒鸢,你竟然叛我!”
一柄刀尖漫不经心地拨着火盆里燃烧的炭,不时有劈裂的爆裂声。
“这可汗座,不过让阿兄替阿妹我坐暂几日。”
女子一笑, 细长的眼尾勾成刀尖一般。
“我想要的东西, 自然是要向阿兄讨要回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