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畔传来他一声轻轻的叹息。
“在忘川,你把我那么多年的心事都听了个遍。你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?”
方才杀伐果决的顾将军此刻面对她时,总是有几分无奈,几分为难。从前是,今朝亦是。
见她一直抿唇不语,顾昔潮只得继续道:
“在刺荆岭,我好似还听到,有个姑娘说要嫁我做妻子,一生一世,与我永不分离。”
他说到动情处,眉弓微颤,不有分说攥住她的手,贴在自己的胸前。
沈今鸾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,铮铮有声,目光垂得更低。
顾昔潮也低头去寻她垂落的眸光,轻笑道:
“红线相牵,桃花为盟。天地亡灵之前,嫁都嫁了,沈十一还想赖账?”
烛火摇曳,沈今鸾魂魄轻轻颤抖一下。
怎么回事,秦昭还魂之后记忆缺失,连刺荆岭的布防图记不清楚,可顾昔潮怎么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死而复生之后,他行事竟变得这般张狂。
一时不知是喜是悲,她看了一眼周遭虎视眈眈的陇山卫军士们,摇了摇头,用唇语对他道:
“我为亡魂,与将军人鬼殊途。”
她不知道哪一日自己将会彻底魂飞魄散,无法陪伴他太久。
就算能够长相厮守,可犀角蜡烛燃的是他的阳寿。
事难两全,左右为难。
想到这一念,她缓缓地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,攥入袖中。
顾昔潮面庞清癯消瘦,眉宇之间犹带死后阴沉的青色。
“我等了你十五年,九死一生,才终于等到了。”
他神容疲惫,双眸却湛然有神,深邃的目光波澜壮阔,像是要将人吞噬。
“不论生死,我都要你做我的妻子。”
不等她回话,他忽然转过身去,朝着在场所有北疆军和陇山卫军士,犹如昭告天下:
“今生今世,沈家十一娘就是我顾昔潮的妻子。”
人群起了一阵骚动,军队中人神情各异,有的失望,有的愤怒,有的默不作声,连连叹息。
按奈不住的陇山卫中有人大呼小叫:
“将军莫不是被沈氏女迷惑,才一直向着北疆军?”
“北疆军当年背主叛国,来到朔州之后依附我们而生。你怎能娶沈氏女作为陇山卫的将军夫人?”
“沈氏不过破落军户出身,如今又有叛军之名,如何配得上我们陇山顾家?”
顾昔潮冷眸扫视一圈神色各异的将士,扬声道:
“我娶心慕之人为妻,有何不可?”
一片死寂中,他神容平静而冷漠,睥睨一切的笃定和从容,道:
“当年,我大哥和他所慕女子本来可以结为夫妻,却因那女子出身偏远世家而为顾家宗族不允。他从此一生未娶,至死抱憾。”
“什么世家名门,早就烂透了。我娶何人为妻,又干你们底事?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,有人朝他怒喝道:
“你大哥一生恪尽职守,万事以顾家为先,九郎,你怎能如此任性妄为!”
顾昔潮闻言一笑,淡淡地道:
“刺荆岭中我早已言明,我并非顾家九郎,不是顾家血脉。想要我任由顾家驱使,实属妄想。”
他只想起,死前在刺荆岭,孤立无援,唯有她一缕孤魂,千里相救。
也唯有她,碧落黄泉寻回他的魂魄,要他再活一回。
既然活了下来,就要尽兴地活。
心念一人,就要娶她为妻,长相厮守。
从前困于两家仇恨,缚于君臣身份,一死之后,他什么都想清楚了。
“昔年受大哥所托,顾家是我的责任。从今以后,我的责任只是我的妻子。”
四下静得落针可闻。顾昔潮牵着沈今鸾的手,顾自离去,留下众人瞠目结舌。
陇山卫诸将皆是大惊失色。
顾昔潮放弃顾家九郎的身份,就是等于放弃陇山卫的军权。他为了沈氏女,竟然什么都不要。
骆雄等人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,知他一早便去意已决,面露悲色,立即紧紧跟了上去,恳求道:
“我们早知道了,但我等追随的不是顾家姓氏,是将军你啊!”
“将军勿要弃我!”
其余众人面面相觑,都没了主意。
世代簪缨的陇山卫怎能群龙无首?军中虽有名将,却无顾昔潮这样举世无双的将星。
今朝云州大捷,顾昔潮在北疆民众中的声望更甚从前,赫赫战功威名远播。此番大难不死,稍加神话,定会使得军心大震,多少人愿意为这不死战神肝脑涂地。
若是他此刻卸甲归隐,陇山卫怕是要就此大乱。
纵然不是顾家血脉,陇山顾氏也不会轻易放他走。
血脉之说,如何比得上名、利二字。
其余陇山卫将士对视一眼,也纷纷跪伏下去,齐声